懿歡

【七夕12H|12:30】【虹蓝】 溯洄

“你说的我还没记起，但我都相信。”

（和阿G小姐姐的文画联动，戳戳看图~）

壹

        去往三台阁的路途上，虹猫就开始发热。不过起初还尚能撑着，便说自己不碍事，让众人都去睡了，自己在船头守夜，看船桨在水中荡开，破碎星河。 
        水路遥遥，放眼也望不见灯火，只剩了草虫蛙鸣。雾气化不进江河，也飞不去长空，寂寞地在水面上游走。 
        许是脑袋愈发烫，烧灼了视线，亦或雾气过浓，寸寸逼人，他恍惚看见爹爹将长虹郑重交付给自己，他伸手去接，可就像隔了万里山水十年劫难，怎么也够不到。 
        “承了长虹，就是一辈子的险路了，真正的剑客往往是能护得他人周全，却护不了自己。虹儿，你可想好了吗？”爹爹盘腿坐在悬崖边上，背对着他。平平淡淡的半旧青色衣袍掩不去经年的锋芒，像山间裹挟尘土霜露依旧迫人的猎风。 
        从前去闹市街巷买吃食，常听见说书人一拍醒木，说这长虹剑主白大侠隐于山林，看淡尘事种种傲然洒脱。每每这个时候，虹猫都会抱着吃食，小声地说一句：“不是这样的。” 
        他从前好奇为何爹爹总在悬崖上眺望，可陪爹爹看得久了，也就懂了。 
        众人皆知西海峰林远市避俗，但他们不知道，在峰林的最高处看尘世的万家灯火，看得最无遮蔽，最明白清楚。 
        承剑那时只有满心郑重，不曾细细琢磨爹爹的话——不应先护得自己周全，方有能力去护着他人？ 
        不是的。 
        那用来护着万家灯火的，偏偏是剑客自己的寸寸骨血。 
        成为盖世英雄的路很难，可更难的永远被放在后话，无人提及。 
 
        爹爹的身影在雾中遁形，他终是没有接到长虹。 
        “蓝兔，我……”虹猫有些清醒过来，下意识想把刚才的梦境说与那个常在身旁的人，却再也没有人应他。 
        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 
        中了血魔疯癫丸的时候，蓝兔这样跟他说。在以后已有的年岁里，她只说过这样两次，便再也记不得这几个字。 
        一次在她病重，一次在他天地同寿。 
        “虹猫，你放心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蓝兔安静地靠在他的肩上，“前路万般凶险，终有转圜的余地，不必白白拼上自己的性命。” 
        “爹爹说过，只要长虹剑代代相承，历代剑主的心火便不曾断绝。”他朝她轻松笑语，“我记着了，下次我一定先为长虹寻一个去处。” 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这个，”他的姑娘还苍白着脸色，话却说得又快又急，“我要你活下去。”即使前途未卜，身旁无我。 
        他见蓝兔单薄的身子有些发颤，忙扶了她躺在床榻，再不敢有让她忧心的言语，可又无法承诺，只得握住她的手，一言不发。 
        蜡炬一点一点把泪流干，凝在案上。 
        “你只当我化作了人世间的风雨，从此四时更替，皆是你我同路。” 
        蓝兔缓了缓气息，一边说着，伸手用指尖绕上他的发梢，向他微笑。 
        “若换作是我呢？”虹猫把被褥往上拉了拉，摸摸女子的鬓发，目光深深。 
        从此万里江山，他们都欠着彼此一个回答。 
 
 贰 
        蓝兔掀起船帘的时候，看见那个少年负手站立在船头。她听见他的声音，恍若大梦一场：“蓝兔，我……” 
        她默默站住，看着他侧过头后怅然若失的模样。他叫的是她，也不是她。他记忆里的姑娘，是一身侠义傲骨的冰魄剑主，而非一个没有过去的孤女。 
        但他好像什么都知道。知道自己怕喝苦药，知道她喜欢桃花酥，喜欢素净颜色的衣裳。就像日入时分，那个少年带着惯常的舒朗笑意，立在夕阳尽头，提醒他们今晚早作休息。光细细勾画出他的身影，又把他的身影拉得瘦削。蓝兔那时站得远，却知道他又在硬撑着不让人察觉。草木知春般的没有缘由，可她就是知道。 
 
        “虹猫这小子，若不是我画了你的模样，他几时才会来救本神兽大人？”小小黑翘着腿坐在梨花木椅上，白眼翻得天高，嚼着芙蓉豆，含糊不清地说。 
        那时她刚刚大难得脱，脑海尽是炽热模糊的场景，混乱不堪。她撑着头静默了一会，回想着那个少年在斗兽场见她时的疼痛愧悔，让人无法将之归咎于怜悯同情。大约是见过太多世间的冷硬，所以连一点点热忱都要放大，才算是有了温暖。想至此处，蓝兔勉力笑笑：“萍水相逢，哪里是为了救我，左不过路上耽搁了些时辰罢了。” 
        小小黑停了动作，认真端详着蓝兔。他眼前出现那个从容向前的女子的风华，而面前的清瘦少女，似乎再也寻不到半分往日痕迹。 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们相识这样久，他总是护着你的。” 
        末了，蓝兔只听小小黑这样说，用难得认真的语调。 
 
 叁 
        “虹猫……少侠。” 
        船头的的少年转过身来，面容上还存着几分恍惚，在银辉下向她温柔微笑：“蓝兔，怎么这样晚了还未睡下？”如此熟稔自然，像说过千千万万遍。 
        船渐渐游近街巷的烟火，门户前挂着的灯笼，在黑夜中指明归途。 
        蓝兔有些发怔，由着他从舱里取了外袍，试探着为她披上。她把少年有些潮红的脸色和额上的汗水看得清楚，分明就是病了。 
        “生病不说便也算了，少侠怎么还强撑着要守夜呢？” 
        “今日比平常辛苦些，让大家多休息，只是小病而已，不要紧的。”虹猫的关注点并不在此，“你之前已经察觉？” 
        蓝兔默然点头，她的思绪也不在此，故而也未看到白衣少年眼底更盛的惊讶和欢喜，如春草蔓延。 
        “少侠从前也是这样喜欢一肩承担吗？”她的话斟酌许久。 
        “是，也不是，”虹猫回想起什么，轻笑出声，“最初孤身在外，原是有这个习惯的，只是后来总被几个人强绑着去休息，还威胁说再起身闹腾就打晕了我好图个安静。拗不过他们，也就少了。” 
        所以，是否因为当初会挡在他身前，会拦着他拼命的人都已不见，他才这样逼着自己熬过去。而彷徨在他的笑里藏得隐蔽，分毫不露。 
        她转过身去，看尽头不断出现的灯火。蓝兔的呼吸声有些加重，在寥廓长夜里，像是叹息：“少侠既是病了，不如去歇息吧，我守着便好。” 
        “我想待在外面，今晚月色极好。”虹猫说是这么说，目光只落在少女的背影上，温柔执着。 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那便再披件衣裳吧。” 
        “好。”虹猫乖乖地去给自己加了衣裳，回身继续盯着蓝兔看。 
        从前也是这般，在长夜里听彼此的呼吸。踽踽独行的远行客遇上了另一个，无知无觉中，两个人就成了一双。 
        “病还没好全呢，不许跑出来！”蓝兔在厨房熬粥，扇着火，一边瞪他。 
        他忙坐得离火炉更近些，扯着厚重的披风给她瞧：“你看，你说的我可都记下了，再说……跟你待着病总好得快些。”虹猫朝着蓝兔眨眨眼睛，笑得狡黠。 
        二人相持对视许久，终是蓝兔先微红了脸，横他一眼：“又胡说。” 
        小米粥一点点滚开，在红枣的香气里变得软烂，再兑一匙花蜜，浑身都熨帖起来。 
        春日渐近，又渡一季风雪。 
 
        “少侠，再把那首曲子吹一遍吧。”蓝兔的声音比从前柔婉许多，虹猫却恍惚想起初初见她时，她的那声“虹猫少侠”。那时神思尚不清明，却把惊鸿一瞥记了许多春秋，纵使多年栖迟仍画面如新。 
        蓝兔并未得到回答。只须臾后，笛声就在江上飘转，悠悠荡荡。万分愁肠里偏偏还存一分少年意气，让无所依傍的笛音总能找到源头。也只有听着这首曲子，她才能把平日堆积在胸臆、自己也不知所起的话说得利落分明。 
        “少侠先别停下，听我说，”蓝兔深吸几口气，“或许我们几人之力尚弱，无法如从前七剑一般事事周全，但我们也尚存几分气力，知道如何保重自己，也知道如何顾全他人。再者……我的肩膀比你想的宽，我不愿也不会成为少侠的负累。”少女的声音清清亮亮，是不同于往常的骄傲，像极那个要嫁给盖世英雄的冰魄剑主。 
        在变得有些断断续续的笛音里，她转身看他。有风逆着船头而来，蓝兔的发髻被吹得跌落，裹挟着月色飞扬：“少侠扛得住的，我自然也不惧。哪怕取不到净元珠也无妨，人生尚长，再来过便是。” 
        听闻七侠从前命途坎坷，这次算作重活一回，再从少年长大。 
        “好，我们再来过。”虹猫撑着站起身，攥紧笛子，笑着看她。 
        小小黑说蓝兔几近失了从前的模样，其实不是的。即使她如今只是褪去锋芒的孤女，可终有什么是在千般磨砺中揉进魂魄的，只要一息尚在，就不死不灭。 
        便当从前嫌相逢已晚的玩笑为上天所闻，这次众神成全，换我告诉你我的姓名。 
        七剑都是失亲的孤儿，所承苦痛非旁人可想象，一时忘却前尘若能换得平安长大，又有什么妨碍。只一点，他们想不起来的江湖坦荡，总有人替他们记着。 
        打更人提着马灯绕过重重街巷，瞧见远处江心行船上，两道极细的影子相对而立，在风里，发出呼吸一般的翕动。仿佛在茫茫汪洋中，总要逆风海而行的生命。 

 肆
        “蓝兔，你可想听从前的事情？”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嗯。”
        “今岁桃树下埋的雪水还没来得及启，你说寄一瓮给莎丽酿酒。”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
        “玉蟾宫今年账目支出比从前又多了几笔，他们都说是我吃鱼吃多的。”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
        “去年三秋陈家的蛋黄酥饼开了分铺，你常让紫兔出门时替你带几个，连桃花酥都吃少了……等有机会了，我带你去看。”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
        蓝兔听着虹猫掰着指头一件一件地数着，琐碎的、鲜活的，大半是关于她的。蓝兔歪着头思索，他为何少提及那些剑指长天快意江湖，但她并不问。
        他想说的，她听着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是路途劳顿还是生了病的缘故，虹猫的声音渐渐小下去，靠在船帮上睡着了。少年意气的眉眼变得柔和，月光停留在眉心因常常皱起而成的痕迹上。
        蓝兔在他身旁蹲下，细细把他的模样放进回忆寻去，却只是不断浮沉，不算倾覆，也无回响。“虹猫……”她轻声念着这两个字，眼角眉梢里，很多犹豫。蓝兔思量片刻，心觉过分僭越，又想起虹猫还生着病，起身将船帘卷起扣住。
        少年身量还未完全长开，抱起并不费力。蓝兔将虹猫稳稳放在床榻，下意识伸手探他的体温。她弯腰的刹那，明明帘外素晖已被她细心遮上，蓝兔却疑心眼前有红烛的光亮。那亮光仿佛强行破开遥远时空，把青烟缠在她的腕上，要再扯着她走一遍天地阔远。
        脑中多而破碎的片段看不清模样，但戳得人很疼。青烟愈浓，愈是教人无法动作。她慢慢蹲下身，下意识抱住自己，就像在斗兽场捱过的一个又一个冰凉长夜。
        “蓝兔，你放心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她在怔忡中抬头，在慢慢褪去的青烟中，看见床榻上少年逐渐清晰的侧脸轮廓，心中突然安定。虹猫的声音极低，话说得含糊，睡得也并不安稳，“乖，你快些好起来，我等你给我做红烧鱼。”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虹猫，你醒了？”小狸又换上一块凉的方巾，有些发皱的手往衣裳两侧一蹭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，“别跟我道谢啊，不然我就不好追究你生着病还乱逞强的事儿了。”
        “我是……”
        “是是是，你是守夜的时候吹了风才生病的，”小狸压低声音，“这话也就叮当和寒天会信，瞒不过我和蓝兔的。”
        虹猫一时被噎住，有些心虚地报之一哂，找话题似的看向桌上放着的一锅鱼汤：“你们已经吃过了吗，蓝兔呢？”
        “我们都随便吃了点，蓝兔一早就开始炖鱼汤了，你要是喜欢这个，明天我也给你做！”水叮当凑过来，见虹猫的脸色确实恢复了一些，也欢喜起来。
        “蓝兔托我跟你说，生病不好做红烧鱼，只好以鱼汤相代了。”小狸的声音不紧不慢，不自觉带上笑意。
        叮当看见虹猫听了这话一时间怔住，下一刻已踉跄着奔了出去，连鞋袜也等不及换上。脚步不稳，幸而方向是定的，再困顿的前路总能闯出去。
        “虹猫……”叮当刚欲去追，已经被小狸拉住，小狸对她摇摇头：“等一等吧。”
        船已经驶尽江海，在溪流上稍作停歇。道旁红雨开遍，春与清溪同长。视线尽头是一袭粉裙的少女，听见脚步声，回身颔首，笑着道了一声“虹猫少侠”。
        虹猫步伐霎时顿住，向后趔趄一步。
        夜间的水雾似乎尚未完全散尽。他低下头眨眨眼睛，觉得脚底有凉意附着骨慢慢透上来，片刻后再看她时，笑里几分无奈：“嗯，刚醒呢。”
       “我相信。”蓝兔瞧出些什么，一步一步走近他，走过西海峰林的三千长岭，再走过玉蟾宫的十里芳华，站定在他面前。
        虹猫望进蓝兔眼底，其中坚定清明，让他想起从前日夜相守时从窗缝中窥见的天光大亮。
         “你说的我还没记起，但我都相信。”

伍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长长远远的光阴带着半生摧折踏遍山河后，虹猫携了蓝兔的手，缓步走过玉蟾宫的一草一木。光阴的刀刃终是见过温柔的，他们披荆仗剑，总算还存着几分年少的棱角不曾磨平。
        行至桃花林前，他静默片刻，把她轻轻拉到自己身前，抱住。
        “虹猫？”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
        “突然想叫你的名字。”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真好。”
        那年红雨里有湿润清澈的气息，在绵长微甜的香气里，那个一步一郑重走向他的少女，终是想起他。
        我见过那样的春天，大地飞花，你在面前。

 「想说的话」
1.感谢 @Gluttony |｡･･)っ♡和小姐姐文画联动超开心，高产质优的画手小姐姐你们不心动一下吗【反正我(´‘▽‘｀)♡超喜欢】
2.感谢毕老师给题目的灵感：溯流而上，终见过往。落笔不久后读到《蒹葭》，题目就这么确定了，虽然有点草率，但这样的巧合个人觉得足够美好
3.《溯洄》是我目前磨稿最严重的一篇，刀舍不得落下去糖也发不出来，重温一遍虹勇依旧准确戳心，还是快快乐乐的小甜文比较适合我（bushi）不愿意开一家只卖草莓软糖的糖铺子，认认真真挑了些柠檬糖和陈皮糖，有些还留着果皮的涩味。虽然一直纠结但还是疯狂ooc了不好意思…可能是一次笨拙的尝试，如果不尽人意还请各位客官见谅呀~末了还是从了“但愿人长久”的习惯，不是一个耐人寻味的结尾，但是我写得最迅速也最欢喜的一段。七夕送糖，愿您喜欢。
4.分享一下阿欢写文的神奇思考：在攻主给少侠做鱼吃的时候，我认真考虑了一下发烧能不能吃鱼这个问题并上度娘求助，得到三七开的回答后进行了强行解释：人发烧可以吃饭那猫发烧也可以吃鱼，嗯，就是这样【掉粉发言(ノдヽ)】
5.《溯洄》可能会在CP25上作为无料以折页的形式和大家见面，一起偷偷期待一下吗(*/ω＼*)
6.高三即将进入真·低产期，虽然说了很多次要暂时离开，但是依然忍不住写文，许愿一年后都能以更好的一面相见！（阿欢叨叨起来比正文还多，不说话不说话）
7.看到这里的你，愿欢喜，七夕快乐(❁´▽`❁)
P.S.：糖铺子付款方式：小红心小蓝手评论~谢谢光顾，欢迎常来~